单独:时间会抹杀所有,但我的村庄会留下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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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故乡为灵感的创作有很多,但都拥有一个共同的特质——记录故乡的,都是离开故乡的人。
访谈对象:
- **郑在欢:**从《驻马店伤心故事集》到《雪春秋》
- 宥予:《撞空》
- 梁鸿:《中国在梁庄》、《梁庄十年》
只有离开家,才能感受家
- 梁鸿:
我们只有离开家之后,才能够开始了解家。我到了现在的年龄会发现,早年我们都是毫不留情地离开家的,我们就是为了离开家才奋斗的,我们要去广州、上海,远方才是我的家。这是每个少年最原本的要求,那个时候我们的眼光是朝外的,我们去看一个新的世界,一个不同于家的世界。
家蕴含着我们对生命丝丝缕缕的感受,这种感受伴随着我们慢慢往外走,一直到我们开始写作,开始生活。因此我认为,一个人如果能够经常回去看看家,把家作为情感对象来观察,会比观察其他地方有意思得多。
写了梁庄这么多年,我得到的支持和回馈,远远大于我给予梁庄和梁庄人的。我什么都没有给予,但得到了更多东西。
- 郑在欢
也许我之后会像梁鸿老师一样,再回到家去,重新回到当时的生活。因为如果不刻意这样做的话,和故乡可能就会比较远了,小说会离地越来越远,离虚构越来越近。我觉得家乡有这样一种时间上和空间上的双重作用。从这个意义上来说,**家乡肯定是我的写作出发的地方。**家乡是我们选择不了的,并且会影响我们很多,我的世界观就是被我的家乡塑造的。
- 宥予
对于回家,我好像没办法说是回到故乡,对于家的归属感不太确定。但是我发现,随着年龄增长,我反而离我童年的记忆越来越近。我甚至怀疑等到再老一点,我可能就回到最初的记忆里去了。这些记忆不单单是与人相关的,都是一些很淡、很小的片段,没有太多的情绪夹杂在里面,但是我又会一遍一遍地回到这些很早期的记忆中去。所以我不确定“家”的地理位置大概在哪里,但我会经常回到记忆里,那些记忆也都发生在故乡的土地上。
人类是“无耻中的坚韧”
- 梁鸿
我最近刚好和一位朋友聊天,聊到当我们从灾难中回到日常生活的时候,会发现人类是“无耻中的坚韧”,为什么这么说呢?哪怕是在死亡和灾难面前,人类依然要吃喝拉撒,依然要去做饭、喝水、上厕所,我们还要索取爱,我们更希望得到爱。也正是这样一些非常细微的索取、要求、贪婪、欲望……支撑人类不断地繁衍下去,支撑人类的存在。
- 郑再欢
宥予写的这种关于城市的漂泊生活,我们可能看过写北京、上海的比较多,广州的我还是第一次看。写北京、上海的生活会和广州这种火热的生活产生一种很强的对比。我今年第一次去广州,我很喜欢,广州的烟火气非常重,城市空间很立体,不像北京、上海那么规整,人群的交叉感非常强。我在到广州后,感觉像是回到了青春时候。
但是,在这么火热的城市气息下,宥予写人是很淡漠的,可能这方面大家会觉得像加缪。但是我觉得这种淡漠其实是年轻人来到了一个节点,对周遭世界开始力不从心之后,就不再关心了,以及对自身状态的迷茫,又要活着,又要工作。
回家是为了身份感的确证
- 梁鸿
过年时我们都说要回家,因为有大量打工的人一定要回家。这也是我在“梁庄系列”这三本书里面都提到的事实,这些打工的人一般是青壮年、四五十岁,可能和伴侣两个人一起在外打工,在城市里面没有真正的家。然而家里的房子还在村庄,春节一定得回到自己的村庄里面,才能够觉得安顿下来了。**因为只有在那一个月里,以主人的身份招待亲朋好友,他们的身份才能得到确证。**我觉得现在的回家过年并不是完全被传统文化驱使,存在着非常复杂的元素。
我觉得打工回家的返乡潮特别值得我们思考:为什么要回家?回家做什么?父辈为什么回家?他们回家做什么?我们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空间、潮流与存在状态里?
- 郑再欢
回家有很多因素,不仅有团圆这一个目的。虽然团圆听起来最好听、最不功利,但其实人都是被各种利益拖着走的,父辈们尤其如此。我想我以前可能是以一个比较傲慢的年轻人的心态去看待这件事情,会觉得他们很土,过年就想着回家,两代人不愿意互相理解,或者说很难互相理解,做到真正的交心。我觉得家乡的人,尤其是男性很不擅长谈心,心里的话不会说出来,他们的委屈和难处是很少对外讲的。
- 宥予
我最大的印象是房子的改变。九十年代时,村里多是一些砖房加上灰瓦的房子,后来第一批年轻人开始去电子厂等工厂打工,开始盖一些水泥的平房;再一辈人出去做农民工,在建筑工地上干活,他们提着桶、背着被子就出发了,过年的时候也是同样的状态回来,可能几年之后,房子逐渐变成两层楼;目前应该是第四代,房子越来越气派了,成了大别墅。我对家乡变化的感知主要是通过房子的变化。但是同时,房子里没有什么人了,只有老人在家。
文学的意义是抵抗人类遗忘的天性
因为时间是滔滔而过的,它确实是会抹杀掉所有的东西,但是我希望我和我的村庄留下来。